河西走廊旅游攻略 充满深情的游记

时间:2021-04-10 14:14:01 国内旅游 我要投稿

河西走廊旅游攻略 充满深情的游记

  苍天般辽阔的河西走廊

  孟澄海

  一、凉州词

  上阕

  月光回溯着亘古的宁静。

  凉州的月光。

  没有风,没有雨雪,在接近午夜的时候,我靠近了凉州的春天。依然是那一条黄沙漫漫的古道,在路上,抬头能看见祁连山的雪峰,半山银白,半山灰褐,月色中的云迷离幽暗,像雪豹的斑纹。一条河从我面前缓缓流淌,听说它就叫石羊河,河床里的芦苇和荒草隐约闪现,苍老的茎叶肩负着陈年的灰尘。河水静默无声。河水之上惟有树影与鸟影。我站在岸上,能感觉到凉州的春天,正从水气氤氲的河边走过,带着风华残漏的月亮,跌落在我的心灵。

  经过骊干。那是一座古城废墟。据传,公元3世纪初,古罗马军东征,有一部迷失方向,进入中国的西走廊,然后就定居下来,随着时光流逝,那里的人也渐渐被汉人同化,成了名副其实的凉州百姓。骊干墓穴累累,芨芨草丛中闪烁着枯骨磷火。时间的雪片覆盖了一切,遥远迷茫的传说故事,都化作了缕缕烟云。夜色水一般漫过废墟,我发现早春的蒲公英刚刚绽开蓓蕾,月光绕着蕊柱盘旋,橙黄的花朵然如佛龛中闪耀的佛像。古罗马人的梦在这里沉寂了数千年,数千年之后,往来的旅人已经无法窥见那些金发碧眼的影像,留下的谜底,只供西风流云解读。

  古镇的街道灯火阑珊,两个骑马的人匆匆走过,他们都穿着羊皮大衣,头缩在衣领里,身上的腰刀和银饰叮当作响。马匹在我身边晃悠,一股浓烈的汗腥气直扑鼻孔。那时刻,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幻觉:幽暗神秘的客栈,有古突厥人来来往往,刀客响马的脸上涂满猩红的猪血骑马的汉子很快从我面前消失,一棵老白杨挡住了我的视线,树下是隔年的积雪,几枚枯黄的叶子在雪地上沉默,如血色斑点。

  棺材铺还未打烊。店老板座在昏暗的灯光中抽烟,他的表情冷漠,眼睛盯着袅袅升腾的烟雾。有一个工匠正聚精会神地为棺材上漆,描画一些奇怪的图案,花纹或云或鸟,都带着几分诡谲和神秘。凉州的木棺笨拙硕大,像一只船。我听说这里有一种风俗,人死后要在棺材的木板上画上鸟与月亮,谓之金鸡望月,可我始终没有看到月亮的构图,倒是那些鸟和云朵,似乎都长着颀长的翅膀,做出飘飘欲飞的姿势。

  我走进一家酒馆,酒客寥寥,只有一个女人在那里静坐,两手托腮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大概是信仰伊斯兰教的女性,我发现她头顶着阴丹士林布巾,戴白色大口罩,只露出眼睛,目光宁静而忧郁。店主人悄悄告诉我说,那女人是回回,每天晚上都要来这里坐几个时辰,但从不喝酒,她只是选择一处临窗的位置,静静地朝外张望。店主说,她的男人叫马哈哈什么,在凉州贩毒,被判了死刑,枪毙之后,就埋在北山阳坡上。

  店主叫手下人给我端来两杯啤酒,是凉州产的那种,味道纯正绵软,但略略有点苦涩。我饮第二杯时,女人就起身走了,她的脚步很轻,像落叶似的飘出门外。外面夜色如水,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朦胧。凉州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过去,龙海线上的火车也隆隆地开过去,向东,再向东。据人讲,在永昌的铁路和公路交接地带,曾有一处回回的拱北〔坟墓〕,我不清楚那个因贩毒而毙命的亡灵,是否就安息在那里?

  月亮还挂在中天,轮廓饱满,犹如人间的宿命。

  月色中,依旧能看见焉支山的背影,黑夜消解了一切,却把山的影子衬托得分外厚重。焉支山是凉州通往甘州的要塞,峡谷与峰峦,古来就漂浮着战火硝烟。我离开甘州时,焉支山还被清冷的阴云笼罩着,狼洞狐穴苍凉如骷髅的眉眼。春天到了,无边的白雪仍然囚禁着芳草的梦,而匈奴留下的祭天石台还在梦里瑟缩。

  我落脚的第一站是凉州永昌。夜宿旅馆,只有一个人,一把锈迹斑斑的铜剑,一本破旧不堪的《武威史话》,和衣躺在床上,没有丝毫睡意,不知道为什么,眼前老晃动着古匈奴人的身影,胡马啾啾,河水汤汤

  下阕

  凉州。一个凉字便可洞见历史的幽深,语词的背后,隐藏着辽阔与岑寂,蛰伏着战争岁月的烽火狼烟,包蕴着亘古的玄机和宿命。

  凉州今名武威,乃河西第一重镇,之所以叫武威,是汉武帝当年打败匈奴,为了张扬军威武功而取的名字。我查阅过《凉州志》,知道凉州属于天狼星分野,狼性属寒,加之北地清冷,所以才有了另一个个名字。如果以此想象,在遥远的天庭,有一颗荒寒的星星,一直凝望着西北的一座古城,那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情。

  凉州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,如果考察历史,这个词语的背后还有如下内容:匈奴。月氏。土蕃。回鹘。西夏。三国。马超。岑参。高适。李白。牛鉴。雷台。皇娘娘台。文庙。海藏寺

  但这一切都被时光湮没了。岁月的流水漫漫汲汲,在流淌过程中删除了一切,繁华和衰败,荣耀和耻辱,高贵与卑微,都化为了迷茫的尘土。

  在时间的河床上,只剩下坟场,墓穴,只保留了残垣断壁。

  那一天,我走近了雷台。这里是凉州的一处汉墓,因出土铜奔马而闻名天下。雷台如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土夯台子,四壁长满了苔藓地衣,早春的阳光照下去,像铺了一层暖暖的地毯,有皮革般的质地。土台上的古槐没有复活的迹象,似乎依旧沉浸在冬日,守护着瑟瑟的寒梦。而一些青草却泛出淡淡的绿意,数朵不知名的野花也开始伸开叶片,在阳光中恣意地摇曳自由。最先钻出洞穴的是瓢虫,翅膀上的黑色斑点犹如星星,在颤动的刹那,让人感受到生命苏醒后的鲜活与灿烂。

  墓道空空荡荡,里面飘出阵阵潮气,有一股腐烂腥膻的味道。墓门前时一眼枯井,大约三四米深,井底散落着许多镍币,从上面看下去,镍币比本身大了许多,据当地的朋友说,这口井能无端地放大钱币,其中的原理至今无人知晓。我趴伏在井口,目光却停留在一只蜘蛛的身上,它靠着一根透明的网丝,慢慢向上移动,每走一段就停下来,朝外面张望,惊恐,迟疑,孤独,落寞我不知道,这个可怜无助的生灵是来自汉朝,还是出生于唐朝,也许,在它行走的历程中,就 目睹过朝代的更替、历史的兴衰。一只蜘蛛的眼睛完全可以照亮时光的隧道。

  据地方史记载,擂台墓埋葬着一位汉朝将军的夫人,名姓已无法稽考,后人只能凭出土的文物断定她的身份。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夫人的首饰:玉镯,耳环,金钗,银簪特别是手腕上的镯子,玉质细腻温润,天然的纹理形成几缕云彩,咒语般互相缠绕,千年后依然光洁如新,似在述说着什么。步入墓道,我发现墓壁上尚残留着零星的壁画,有星月云纹,更多是佛经有关的故事。天地苍茫,荣华富贵转眼便化作西风黄沙,人去楼空之后,留在世上的也只能是空荡寂寞的墓室。那些涂抹在墙壁上的星星月亮、白云莲花,再也托不起生前的梦幻情感。

  在凉州博物馆,我看见的都是冰凉明亮的玻璃橱柜,里面陈放着历年出土的文物:画像砖、石臼、刀币、漆案、瓦当、陶罐、陶甑远古的器物静静地躺在那里,无语述说沧桑。那些器物原本深埋于地下,一旦被人挖掘出来,摆放在光线明亮的地方,就会呈现出时间的另一种真相,观者被悬置在历史深处,不由得去审视过去发生的一切。在这里,我第一次真切地目睹了出土的汉简,那一片片竹简木牍残破古旧,罩着一层暗淡的尘埃,仿佛被虫子啃噬过的落叶。汉简上的文字漫漶,笔记模糊,荒草般纠结在一起。那上面书写着契约文书?沙场将令?抑或是戍边儿子寄给母亲的信件?闺中少妇捎给远方丈夫的情话?这一切都隐藏在凉州的记忆深处了,清风明月破译不了它的秘密,白云流水解读不了它的意蕴。以木制成的汉简呵,把凉州的悲欢歌哭浓缩成一滴泪水,渗进这一片神奇的土地,让后人在猜想中挖掘,在挖掘中猜想。

  登天梯山,是为了摆脱多日压抑在心头的那份沉重。那日有细细的小雨,氤氲飘逸的雾气中,山不见雄阔,风不闻凄厉。山路是平展的田野,刚出土的玉米苗泛着茵茵绿色,一牧羊孩童侧卧于草坡,口衔叶笛,吹着清淡悠扬的歌谣。羊羔咩咩,紧追着妈妈跳跃嬉戏,一只花喜鹊落于灌木丛中,清脆悦耳的啼鸣不绝于耳,这一切颇有山野情趣。但我没有想到的是,当临近山腰的时候,岁月突然从那种荒凉的石窟中翻涌出来。看见一个大佛像后面站立的小菩萨,我仿佛遇到了一个飘零异乡的少女。它就站在昏暗的洞壁上,无彩无光,表情平淡,残缺了的眼睛像是一直朝远方眺望。时光苍茫,岁月不断地从它的发梢,从她希腊式的鼻梁,从她忍冬花瓣的衣纹皱褶中退下去,再涌上来,又退下去,落潮地隐匿或消失。她的体态和神色,她的永恒的沉默,始终透达着一种遥远的孤独和忧伤。不是说,人生的归宿在佛界吗?但那里却没有青春白云,没有爱情的花朵。我蓦然想起一句诗:与其在黑夜里等待千年,不如伏在爱人的肩头痛苦一夜。面对黑沉沉的洞窟,我在心里默默祈祷:小菩萨,跟我一起回家吧!

  凉州。

  月色迷蒙的凉州。

  风雨绕春梦如诗如歌如谶语的凉州啊!

  二、 落日般辽远的张掖故地

  落日熔金,西地平线上蛰伏着雪山的影子,弱水早已被秋风吹瘦,不见了古渡口,连废墟上的石头也渐渐风化,成了黑色的碎片。我记住了这个黄昏。这个黄昏像内心的乡愁,覆盖了张掖故地,辽阔,幽远,无边无际。2007年10月8日,最早的一颗星从祁连山那边升起,照亮了傍晚旷古的秋色苍茫。在一个农家酒店,我推开窗子,看见茫茫的原野上行走着羊群,漫天飞舞的黄叶遮住了牧羊女子的背影。我们是来探访黑水国古迹的,一大群记者、作家和摄影爱好者围坐在火炉边聊天、喝酒,喧嚣吵闹。大家谈论着月氏、匈奴、回纥与身着狼皮袍子的远古羌人,想象着弱水对岸的神秘遗址。幻听幻视。一切仿佛在西地平线那边。但我发现西面只有落日残阳,还有云朵和芦苇的花穗,整个天空凝结成了一颗露珠,悬挂在牧羊女的额头。

  弱水之岸,渐渐隐去的是废弃的城堡,残垣破壁,一身风尘。霜花悠悠飘荡,夏日的蝴蝶和蜜蜂只剩下尸骸和亡灵。土地空空荡荡,零星的向日葵独立秋风,吹奏荒凉。从酒馆里走出来,我们霎时迷失了方向。河水平静,于迷离的天光中沉默,没有手势,听不到低语。有人吵嚷着渡河,有人提议原地宿营。夜幕开始降临,东南西北的荒原渐次被雾岚淹没。雪狐的影子闪过,眼眸幽蓝,仿佛是野鬼的灯盏,诡秘,恐怖。大家的意见最后趋于一致:离开荒野,走回城市。而就在这时,不知谁唱起了张掖民歌,粗砺的嗓子里,旋律低沉,歌声尽含远古的苍茫。

  我曾想,一条河与人的相会,默契交融,应该是宿命。在此之前,我独自来到弱水之湄。是一个黎明,朝霞打印在水面,波纹一圈圈地漾开,宛若神秘的微笑。天空落下来,水汽落下来,弦月落下来,覆盖了灵魂般寂静的大地。就在那种寂静中,我走进了黑水国遗址,爬上了那一堵古城墙。黄土夯筑的墙体,绝大部分已经坍塌,立在那里的几片断壁,孤绝,伤情,比皱纹还要破旧腐朽。我在那些墙壁的缝隙里抠出了几块残破的陶片,然后再把它们放进水流,让随风泛起的涟漪,亲吻它们美丽忧伤的花叶图案。

  也就是那一刻,我眼前恍惚凸现出一个个陶罐,有月光、水、鸟影、花瓣,安静地睡在里面,而古月氏人的影子也在陶罐里若隐若现。一个陶罐就是一个民族的脸谱,一个民族的脸谱就是一部沧桑历史。黑水国的朝阳从战火与杀戮中升起,又沉落于某个狼烟弥漫的黄昏。就是那个黄昏,一群头戴翎羽的少女背着陶罐去黑河边汲水,突然被鸣镝击杀,陶罐和梦随之在铁马秋风中破碎

  很多次靠想象虚构黑水国的历史,但得到的不过是零碎地梦幻残片。时间的灰烬中,不可能长出青青野草,破碎的陶片也无法复原完整的陶罐。回城路上,我们与一匹赤红的马不期而遇。马的鬃毛分披,双耳竖立,眼神中有刻骨铭心的伤感与落寞。汗血马。蒙古马。波斯马。大宛马。紫骝啸天,足踏飞燕,它的祖先一一消失于遥远的岁月,留在它血液中的.记忆,只能不断地复制长河落日,西风流云。

  一辆火车向西疾驰。火车带着东方潮湿的气息、海风以及幸福的表情,开往新疆,开往更加遥远的西北亚草原。兰新铁路经过张掖,它的两边是村庄、城镇,还有墓地。秦代的墓,汉代的墓,唐代的墓,元代的墓,明代的墓,清代的墓,20世纪的墓,21世纪的墓,墓冢累累,宛若大地上的星座。死者化为灰烬,亡灵隔河眺望,他们会不会看见火车古怪的躯体?

  最为邈远的应该是太阳落山的地方,我们即使是乘坐现代化交通工具,也永远无法抵达。《大荒西经》上说,神居住在昆仑悬圃。神的花园,只有白云和风可以在那里停留。我们的目光只能在黑水国的废墟上逡巡游荡,穿越的也仅仅是时光的表象。在岁月深处,倾倒塌的宫殿、城墙,在时光中走失的人群,连影子也没有留下。神谕:不要坎树,当弱水消失之后,张掖就会变成另一个黑水国。

  张掖城就在眼前。夜幕拉开,城市的灯火灿烂、绚丽,失明后的博尔霍斯说,夜晚的城市就像内心金黄色的老虎。我看见鳞次栉比的楼房,一半立于星光之下,一半沉沦于黑暗之中,白色瓷砖被霓虹灯打上闪烁迷离的星斑,恍若摇曳寒风的豹皮。乡村进入睡眠,城市却依然在疯狂。世纪游乐中心。白天鹅桑拿洗浴池。红磨坊歌舞厅。摇滚乐。流行歌曲。人流和车流。朦胧的水汽和欲望。商贾。游人。诗客。歌女。夜晚,民间的生活史被反复书写,庸常,世俗,晦暗,真实。

  脚下的路通向街心广场,路边的广告牌提示我们,这里已经是古城最繁华的地段。在我身边,一个记者朋友不停地絮叨张掖的历史西王母。玄奘。元世祖。大佛寺。木塔。土塔。钟楼。鼓楼。山西会馆。临松故园。羌笛琵琶与异国风情。丝绸和方言土话。马刀下的羊肉。吹奏东风的梅花鹿角。从诵经声中升起的黄昏。比海子还犹豫的天鹅的眼睛朋友说,如果时间可以倒流,他会用摄像机拍下那每一个天籁般的场景。他喜欢铁锈色的历史,在那种情景里荒寒以致老去,让灵魂长出斑驳苍苔,可以幸福一生。

  张掖是美丽的。张掖的美丽在于秋天的黄昏至傍晚,一片古槐的黄叶落下来,穿过喧嚣与骚动,穿过世俗的烟尘,像一声岁月的叹息,轻轻砸疼我的心灵。

  三、黑河:深秋或初冬的影象

  我坐下来。黑河从面前悄然流过。秋天,准确说是晚秋,流水很平静地映着祁连雪峰、云朵、鸽群、阴郁而伤感的杉树和白杨。衰草连天,冷风萧萧。一条河在黄昏的影子中缓慢前行,穿越田野荒漠,然后消失,像一个梦境,或者是留在梦境里的灰色飘带,轻盈、魔幻,迷迷茫茫。

  面对黑河,我总有一种置身远古的幻觉:金橘般的夕阳从褐灰色的冈峦上滚落,点燃了河谷里的芦苇,绯红的火焰笼罩着水波。一棵胡杨撑开满身灿烂的黄叶,摇曳,闪亮,飘洒,坠落,让蝴蝶似的叶片覆盖刻有咒语的陶罐和铜镜。芦花飘荡的河岸上,月氏的女萨满赤身裸体,挥舞着剑,一边舞蹈,一边吟唱祭奠水神的歌谣

  风吹过来,风声很大,像有人在吹埙。幻觉中的事物没有轮廓。我看见一弯月牙,忧伤地挂在对岸的峰顶。月色下,只有起伏晃动的野草和灌木。一只狐狸在不远的地方蹀躞,偶尔抬起头,朝我张望,目光暗淡苍凉。商人?秦人?月氏人?鞑靼人?匈奴人?也许,狐狸就是先民的一个幻影,一个亡灵,从古到今,默默地守侯着河岸,在这里等待那消逝的家园。月光回溯着以往的宁静,狐狸在暮色中渐走渐远。河床里的红柳雾气氤氲,暗影幢幢,恍若鬼魅。从胡杨树丛里 望过去,我发现有一块巨大的页岩横卧河心,流水漫过石头,贱起隐隐水花。苍老的岸,苍老的石头,苍老的山河树木,那么,水呢?水流激石的时候,会不会有苍老的皱纹跌落在波心?

  我不能描述黑河。黑河就石黑河,一条流淌了数亿万年的河,一条大西北普通的河,一条没有木船帆影的河,一条缺乏审美意义的河。黑河之于我,完全是偶然的机缘。若干年前的一个初冬,我丛偏远的故乡出发,走进了祁连山北麓的荒原。我是来这里寻找诗歌的。大漠。孤烟,长河。落日。唐人留下的苍茫意想,给我心灵以巨大的震撼,使我第一次靠近雪山和漠野,第一次目睹了蛮荒而粗砺的沙滩与河流。那个冬天有雪。蝴蝶般的雪片落在荒草中,落在黑河边,落在石头上,但没有一瓣能落进我的心湖。热爱诗歌的我始终是干涩的,犹如长满枯草的河岸。我漫无边际地向前走着,在黑水国遗址,遇到了几个考古工作者,他们来自遥远的省城,一直驻扎在这里搞丝路文化研究,据说挖掘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文物。在他们眼中,一片残陶和木箭,一个瓮棺和陶罐,一支鸣镝与箭镞,都能构成极富内涵的人文立面。而我苦苦寻觅的诗歌意想却杳如梦幻,甚或连一句在场的句子也没有酝酿成功。暮云合璧之际,我看见了平静如初的黑河,还有河边闪着磷光的鬼火,以及坟场,坟场中被风吹响的枯骨和骷髅。

  秋风白露的季节,我又一次来到黑河边。这一次,我已经远离了诗歌和激情,内心的视角开始转换。不再多愁善感,见落日而伤情,闻秋风而伤感,怀古的幽思一点点崩溃、坍塌,如芦花草叶,随烟尘飘远。黄昏的天光里,黑河无声无息。在我目力抵达的地方,有几个农民正在拉运玉米秸,车子嘎嘎做响,人和牛都弓着腰,一幅拖沓疲惫的样子。而他们的后面则跟着女人和孩子,还有毛茸茸的小狗,似乎在吵嚷着什么。从他们的头顶望过去,高处是庄园,比庄园高的是雪山,更高的就是天空和云朵。苍凉空阔的背景下,卑微的生命亘古如斯。这里似乎没有诗意的景象,除了艰辛苦难的农人之外,剩下的只有沉默的河,以及岸边的枯草老木。河滩被挖沙的民工占领,到处是心疼的伤疤。在我的面前,只有零星的野菊花在秋风中摇曳,瑟缩颤抖,若孤魂般幽怨。

  我曾经在一本民间刊物上读到过一则故事:很久的年代,一个村姑恋上了黑水国的王子,但由于门庭相差悬殊,她无法走进那个深宫大院,后来相思成疾,卧病不起,死时便化做菊花的种子,随风飘进宫墙,从此后,年年岁岁,在黑水国的土地上就有了深蓝或黑紫的花朵,经秋不衰,直到初冬才开始凋零。我一直不喜欢野菊花,因为那幻若月亮的花盘有太多的阴郁和伤感。相比之下,更钟情黑河岸边的蒲公英,即使在晚秋,那些洁白的伞盖依旧于风中闪烁、盘旋,让人想起白衣飘飘的剑客侠女。

  距离黑河最近的城市就是张掖,那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,风华绮丽,热闹非凡。元朝时,意大利探险家马克波罗游历河西走廊,曾驻足于此,用一双蓝眼睛打量张掖的异域风情。那个年代,佛教盛行,梵天净土的云朵擦拭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。当然也不乏世俗生活的温情与浪漫: 驿站、会馆、赌场、妓院,戍卒、商贾、诗人、嫖客,所有的场景和人物会聚纷纭,构成别样的景观。但马克波罗并没有留恋这里的风烟阜盛,在他的笔下,出现最多的词汇,依然是黑河,是黑河两岸破旧的茅舍、衰落的村庄,以及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流浪汉。也许在他看来,河流是历史的记忆,千古兴亡之后,只有苦难的黎民百姓,才能洞见黑河亘古的永恒和虚无。

  四、九百年的时光秘密

  终于又走进了大佛寺。

  从抬脚跨入山门的那个瞬间起,我就把脚步放得很轻,很轻。仿佛是一片穿过红尘的雪花,我将把自己的肉体和灵魂,悄悄地融进那个澄澈、安静的世界,还原成一滴水、一种空灵而幽深的思想。

  冬日下午。阳光恍若漫天飞舞的金箔。

  阳光从大殿的斗拱飞檐间落下来,落在了寺院的台阶上,落在了香炉的灰烬里,落在了几只灰鸽子叫声中。没有风,每一片草叶,每一株花茎,每一粒尘埃,都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下独立苍茫,静静地聆听暮鼓晨钟。只有那个大佛还在沉睡,一睡九百年。我知道,即使有前世今生,即使有今生来世,谁也不能在卧佛的睡梦里,参透天地万象的茫茫玄机。

  我站在一棵白杨树下。是老树,树皮皴裂,沟壑密布,枝桠一律朝上,指向蓝天。冬天,所有的叶子落尽,唯有霜花冰霰垂挂指头,闪亮而迷蒙,好像是地老天荒的记忆。九百年的岁月中,这棵杨树记住了什么?天灾、兵燹、战乱、饥荒,还有青灯黄卷的夜晚、木鱼笃笃的晨昏、缁衣芒鞋的身影,这一切是否曾经刻入它深沉的年轮?

  树默然无语。我相信,在大佛寺,只有树能打开内心,收集阳光风雨、蝶影和花影,也收集袅袅的信徒香火梵呗、诵经者的呢喃低语。在岁月深处,树,摇曳出一种清净的智慧。不管是槐树还是杨树,都大言稀声,都默立于卧佛的视野,跟佛祖一同眺望,从红尘边缘,看破那九百年的恩爱情仇,参悟那如风如烟的苍茫历史。

  大佛寺的山门朝西南敞开。从门里望过去,能看见马路、车流、熙熙攘攘的人群。钢筋水泥的森林,到处都镶嵌着玻璃,明亮、炫目,令人产生眩晕的感觉。我想象那个遥远的年代,当佛寺初建之际,它面对的一定是清澈澄碧的流水,它的四周一定有摇曳的芦苇和盛开的马兰与野菊,不论是黎明还是黄昏,都能看见农家小院里升起的袅袅炊烟。人站在大殿的台阶上,抬眼就可以凝望祁连雪峰,心随白云,舒卷自如。

  西谚说,神的灵运行在水上。其实,任何宗教都应该有着水的情怀,淡泊、宁静,悠远而朴实。悲天悯人,终极关怀,本是佛教的真谛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佛教就是一条河,静静地、轻轻地流动,带着乡野原始本真的泥土气息,蕴含麦草和野花的清香,浸润并洗涤着每一个尘世的灵魂。

  我在寺院里漫步,抬起头来仰望,天依旧是那么蓝,蓝得象一个童话;云依旧是那么白,白得象神灵的羔羊。天淡云闲,古今没有两样,但时间却在星月的运行 中流逝了。在白云苍狗的变幻中,今日的大佛寺已经是霜冷长河、物是人非。从迦叶如来寺、宝觉寺,再到弘仁寺和大佛寺,这绝不仅仅是名称的更改,其背后定然存在着更为复杂的原因,譬如一个王朝的兴衰,譬如一种佛教思想的转换,再譬如某一次天灾、某一回兵荒,甚或是某个高僧大德的内心喜好,都可以使一座古刹的命名发生变化。

  九百年,三十多万个昼夜晨昏,大佛寺独立苍茫。时光的云烟究竟遮蔽了什么?隐藏了什么?带走了什么?留下了什么?

  似乎一切都是沉沉的谜团。

  地方史志上记载,大佛寺西夏崇宗永安元年,即公元1098年。在漫长的历史链条上,那应该是一个普通的时光片段,然而民间的各种传说,又给这个庸常的年代涂抹了浓重的神秘色彩。传说是夏日的某个黄昏,前来张掖云游的西夏国师嵬咩,在甘州古城里悠闲地散步,走着走着,突然在前方一片空地上发现了灿烂的佛光,他立马让手下的人掘开地面,果然在地下找到了一尊翠瓦覆盖的卧佛,之后,他就把这一发现报告朝廷,西夏太后当即发布敕令,在原地修建皇家寺院。自此,大佛寺便有了最早的瑞象。

  历史如风般远逝,当西夏王朝土崩瓦解后,在宏伟壮丽的大佛寺里,又闪现出蒙古帝王的身影,据稗官野史载,元朝别吉太后曾数次住锡甘州古刹,焚香朝拜,祈愿佛祖保佑大元国祚长远,而蹊跷的是,就在他入住禅房的时候,竟然临盆生产,让千古一帝忽必烈诞生于卧佛声旁。从这一天起,别吉太后就没有离开大佛寺,直到他死去,灵柩还停放在大殿中央,一批又一批的僧侣为她念经超度,祈祷她的亡灵早日踏上西天。

  让我们把目光投向遥远的明朝吧。眺望明朝,我们自然先看到的是朱元璋,但更重要的是笃信佛教的永乐帝朱棣,正是他,将所谓的佛国天书《北藏》颁赐给了张掖大佛寺。《北藏》集中了经、律、论三大部,共收佛经1621部,631卷,煌煌圣典,给大佛寺带来了无限灵光。我想到的,如果没有崔巍雄壮的梵宇庙堂,就不会有九百年不断的香火;而如果没有北藏,以及后来用金泥抄写的《大般若波罗密多心经》,这座闻名中外的古刹也就会失去精神灵魂。

  冬阳依旧明媚。起风了,风卷着白杨树橙黄的叶子,在我的头顶飞旋。不知何时,大殿的屋脊上落下了一群鸽子,它们不停地闪动着翅膀,发出呢喃咕咕的呼叫。在这里,鸟儿也该沾染了佛性吧?在沉睡了九百年的卧佛跟前,它们在呼唤什么呢?

  我轻轻地迈着步子,走进了藏经阁。

  灯光有点儿昏暗,我看见那些经书就躺在玻璃橱柜里,经文用毛笔写成,楷书,每个字端庄秀美,而又不失灵动。在微微发黄的纸帛上,文字的花朵熠熠闪光,安静如莲。数百个春秋过去,经文尚在,气脉尚存,但那些抄写过佛经的人早已化成了尘埃,或者是带着一种纯朴的信仰,变幻成一缕云烟,慢慢地升上了天穹。

 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姓姚,法号正觉的尼姑。大约在1952年,本觉尼姑住进了大佛寺藏经殿旁的小屋,担负起了守护《北藏》的重任。不管是西风萧萧的冷冬,还是落叶飘飘的寒秋,她都坚持着自己的操守,青灯黄卷、吃斋念佛,面壁静坐,心无旁骛,在那个逼仄幽暗的土坯小屋里,默默无闻地度过了二十多个春秋。在这漫长的岁月中,她对经卷的隐藏始终守口如瓶,即使对家人和亲朋也从来未透露过其中的秘密。甚至在文革中,她在被当作牛鬼蛇神批斗的日子里,尝尽了人间辛苦、受尽了皮肉折磨,但仍然牢记着师父教诲,从未向外人吐露一字半句。凭着对佛门坚真的信仰和对正义执着的追求,本觉孤苦伶仃,靠乞讨和扫树叶柴草以惨淡度日,顽强地活了下来。直到因意外的一次火灾,本觉被熊熊的烈火吞噬,人们在清理房子废墟的时候,这才意外地发现了完整的十二橱佛经。

  姚氏尼姑最终在一片火海中圆寂,像一只美丽的凤凰,完成了自己最悲壮的涅槃。

  一个孱弱的女性,用自己朴素的信仰,守住了道德和良知,守住了大佛寺不朽的文化遗产。

  走出藏经阁,我再次仰望浩大广袤、深邃如海的天空。是啊,九百年的风流云散,九百年的物换星移,围绕着大佛寺,时光岁月涤荡去的一定是那些阴谋,那些丑恶,留下来的一定是阳光一样明媚的佛理思想、流水一般纯净的人性美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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